让历史在沉思中增值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献给松山战役的英灵
大连理工大学盘锦校区党工委副书记兼管委会副主任 郭金明
编者按:2015年6月,笔者到学校定点帮扶单位——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看望挂职干部期间参观了松山战役遗址、与龙陵的文史专家进行了交流、翻阅了大量关于龙陵以及松山战役的书籍,时值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在历史和责任的感召下笔者创作了这篇文章,为我们进一步了解龙陵了解松山战役提供了新视角和新路径。
铭记历史、缅怀先烈,此时此刻让我们在历史的沉思中学会尊重历史,让我们在历史的沉思中珍爱和平,让我们在历史的沉思中汲取力量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出龙陵县城,沿滇缅公路东北向行走约40公里,就到了腊勐乡大垭口村,这里有一座因一场战役而出名的山——松山,而这场战役就是被誉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战场开始滇西大反攻后我军拔掉的第一根硬钉子的“松山战役”。在这个硝烟逝去已久、喊杀声早已寂绝的战场旁的山坳里,后人们为了缅怀那段历史,为了铭记7763位为民族独立而献身的英灵,于2013年9月3日落成了一组中国远征军雕塑群。雕塑群以士兵为主体,分为跪射俑、炮兵俑、驭手俑、女兵俑、娃娃兵俑、驻印军方阵、盟军方阵等,还塑造了戴安澜、史迪威、孙立人三位独具个性的军官形象组成了军官代表组。而在这由402座远征军雕塑建构的军阵中,最震人魂魄的是雕塑家李春华以28位当时还健在的远征军老兵为模特创作的真身作品所组成的老兵方阵,尽管老兵方阵每尊作品形象各异,但所有的人都作静穆沉思状,巍然伫立,寞面松山战场遗址。是悼念撒手远逝的战友?还是省思那段惨绝人寰的历史?还是……
我的文字就从这震人魂魄的“沉思”开始。
1.松山战役——一场悲怆的胜利
龙陵没有松山有名,或者说是松山让龙陵出了名。因为能够与诺曼底登陆等第二次世界大战著名战役相驰名的松山战役就发生在这里。据说,作为战例,不仅体现在中国军事院校的教材里,也是美国军事教育的经典案例。
松山属横断山系高黎贡山山脉,由大小二十余个峰峦构成,站在海拔2200米的主峰顶上,北、东、南三面可俯瞰气势恢弘的世界第二大峡谷——怒江峡谷。著名的滇缅公路经惠通桥越过怒江后,在松山的悬崖峭壁间盘旋四十余公里,因此,两军对阵,控制了松山高地也就控制了滇缅公路,盘踞松山也就掌控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势,军事上认为,这是扼守滇缅公路的咽喉要塞,“二战”时的西方记者称之为“东方的直布罗陀”。其实“东方的直布罗陀”的称谓还是西方中心论的思维逻辑,松山就是中国的松山、龙陵的松山。
说松山战役悲怆,是由于它惨烈的结局。1944年6月4日到9月7日,5万余名中国远征军与1260余名侵华日军在这里决杀近百天,最后,7763位中国壮士血洒松山,而被誉为日军“龙兵团”的第56师团的113联队除两名信使化装突围,全编制覆没,中日双方的伤亡比率高达6∶1!据当时为远征军做过挑夫的杨德方老人回忆,中国士兵在进攻时,似乎不懂得隐蔽自己,“洋号一吹,他们一窝蜂地叫喊着往上冲,日本人机枪一扫,他们像柴垛一样一片一片倒下……”
崔继圣,当年主攻松山的中国军第八军荣誉第一师第三团的代理副团长。他的步兵团担任主攻松山主峰任务,战前有1600多人,完成任务后,仅存200多人。老人回忆,当他的敢死队占领阵地后,随着后续部队上去的崔继圣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许多扭在一起厮打的士兵还在呻吟和蠕动。活下来的士兵,在不断地踢打日本人的尸体,甚至用枪托砸,用刺刀扎,一个士兵扎着扎着,突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他的全家都被日本人杀死了。
有一则日军战报资料让我们看到松山战役悲怆的另一面。据《缅甸作战》载∶“二十九日,断粮第三天,金光少佐下令吃人肉。这项命令被解释为只对敌人有效。”于是饥饿的日本士兵就将那些刚死去或即将死去的中国士兵拖回来,在战壕里燃起火堆,剜出他们的内脏,砍下手臂、大腿,或者割下臀部的肉来血淋淋地烧烤。中国士兵就在这群野兽的割食中失去了最后一点作为军人的尊严!
说松山战役胜利,也是由于它的结局。因为中国远征军以血的代价拿下了松山这个扼守滇缅公路——中国抗日战争生命线的战略要冲,它保证了滇西大反攻。当1944年6月,盟军将整个战事扳为反攻态势的时候,在龙陵的松山,中国军人也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以捣毁日军松山要塞为突破,在中国西南怒江东岸地形险恶的大峡谷里,在缅甸北部重峦叠嶂的丛林地带,在胶东豫东,在晋察冀,中国军队正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向日本侵略者发起一场规模巨大的战略大反攻。
松山战役胜利了,但它的意义不只在于夺回了一个战略要冲,而是让正处于悲观失望的中国战场和民众感受到极大的振奋和鼓舞,重获自信;而是我们的浴血奋战赢得了盟友的赞许和尊重!难怪当时的美国军事顾问说,“中国士兵的吃苦耐劳是第一流的,只要有良好的装备和训练,可以和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媲美”。
然而,读史不能意淫。只有学会了历史的思维,才会真正形成历史理解和历史记忆,甚至历史的反思。正如30多次登上松山战场遗址的民间学者戈叔亚所感叹:
“松山,中国人是胜利了,可胜得这样凄楚;相反,日本人是失败了,却又是败得那样悲壮。我该如何赞美这个在人力物力上占几十倍优势,却付出了难于启齿的代价才取得的惨胜呢?”
“这场战役,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纪念碑,它记载了中国军队的荣誉与耻辱,喜悦与悲伤,丑陋与美丽,胜利与失败。”
我想,这是一位理性的思考者面对历史的冷静。
2.松山战役——历史向后人诉说
我徜徉在“老兵方阵”前,望着老兵们沉思的表情仿佛他们要诉说什么。雕像们是不能诉说了,但后人们的一个个疑问也许是打开老兵们“沉思之门”的钥匙
松山战役的枪炮声、喊杀声已随历史脚步渐行渐远,战场上那轮如血的残阳在避开了满天的星斗之后又升腾为朝霞旭日,祥云普惠着龙陵这块英雄的土地。于是,在和平中久居了的人们开始如朝圣般涌进松山,在感恩英雄们给我们以幸福安康的同时也在叩问,甚至责难:我们为什么才知道?为什么要“雪埋”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其实,这里需要澄清的是,历史是不能“埋掉”的,无论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历史的价值如同“沙金”,淘洗、沥炼是一个过程;历史毕竟纪录的是过去,可政治必须要为现实服务,尽管今天的政治一定会成为明天的历史。
关于松山战役,只要我们不是恶意地看待70多年来中国当代史的跌跌撞撞,当我们挖掘出这一历史话题背后大量的作为依托的历史事实,那么,我们每一次用事实去印证历史话题的过程就是一次史论结合,就是一次历史逻辑思维的过程,就是一次让后人们在历史中领悟智慧的契机。正如军史专家余戈所言:“现在一些人要么否定松山战役的价值,要么把它抬到一个不太恰当的高度,我觉得这都没有必要。从战争形态来看,在中国境内的战略反攻,那就是1944年5月开始的滇西大反攻,兵力是16个师,是战区规模的作战。持续到年底,进入1945年以后,我们在各个战场上都发动了战略性进攻。”
余戈还提到,把以松山战役为代表的滇缅战场划到二十二次大会战以外,这是国民党方面的一个错误。蒋介石对滇缅战场评价很低,由于他与史迪威的恩恩怨怨,不愿意承认这个战场的成就。其实,大陆方面大部分人士并不了解,国民党从抗战结束后就开始在贬低滇缅战场的价值和地位,在蒋介石败退台湾之后,因为“孙立人案”及中美建交等形势变化,更成了一段讳莫如深的历史禁区。只是近几年,台湾国民党才由马英九出面,第一次祭拜中国远征军。
在中国大陆,在那个“政治挂帅”、意识形态就是一切的年代,这段历史也是少有提及,甚至很多老兵受到不公正待遇,这大概就是政治。但历史也与其它科学发现同理:也是一个层层剥去迷雾,并不断暴露本质的过程。
想着眼前的历史哲学问题,望着历经了70年沧桑的松山战场,笔者的感慨油然而生:历史多像一只万花筒,当一件件史实在其中摇晃的时候,必然要打上讲述者和解读者的印痕!所以不必苛求历史的绝对客观,只要我们把握这样一个客观模板——把每一段历史放进100年或500年的大周期里去摇晃,那么,时间会消除撰写者的偏狭,让历史按照自身的逻辑回归本义,留下的往往是解读者自己的思考。
3.松山战役——谁更应该反省战争?
望着老兵雕像沉思的额头,我仿佛感知到老人们是在担忧后人能否反思那段惨痛的灾难?能否升华出应有的历史智慧?
是啊,面对着战争的鬼魅淡淡隐去的松山战场,善良的人们不禁要问:人类能避免战争的灾难吗?
有人说:“接受了文明熏陶的人类,总是在经历一场惨痛战事的浩劫之后唤起‘永别了武器’的冲动,但实际上从来不曾做到。”是的!一方面,战争与和平是人类文明这枚硬币的正反面,是战争的能力在保障着和平持续的可能;另一方面,绞杀人类和平福祉的战争阴魂从来没有散去,安倍不是在修改《和平宪法》吗!日本不是在鼓噪钓鱼岛的归属吗!
所以,为了总结历史,作为战争的受害者,我们在反思,可我们要反思的是战争的智慧、战争的能力以及为了战胜敌人我们的民族所需要的素质!而真正需要面对战争做悔罪反省的是战争的发动者以及他们的后代!可他们做到了吗?
据说,1974年,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第二年,第一批日本人获准访问了中国的边陲城市昆明。这些日本人向当时的云南省革命委员会提出一个请求,希望允许他们到滇西祭奠日本士兵的亡灵。这个请求被果断地拒绝了。据目击者回忆,全体日本人当即失声痛哭。这个“痛哭”难道是对战争的悔罪吗?
据说,1979年,一些日本人在个别没灵魂的中国人的帮助下,“偷走”了一些松山的泥土。回国之后,在日军113联队战友会举行的慰灵式上,这些泥土作为“灵沙”,被分给了阵亡者的家属。难道这不是用曾经被侵略者凌辱过的土地在为侵略者招魂吗?
据说,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批批日本人来到松山,但他们不是来反省那场非人的侵略战争,而是为祭奠那些无法走回靖国神社的侵略者的亡灵,许多人就地跪下祷告,甚至嚎啕大哭。有一个来得最多的鬼子兵,已经到过松山20多趟。可这么多人、这么多趟,就是没有人向松山道歉,向龙陵人民忏悔!面对这些,难道我们还要向魔鬼祈求和平吗?
我想,埋葬在松山的7763位壮士的英灵不会答应!这些低首沉思的历史老人更不会答应!
呜呼!细雨中守着低云垂抚的松山,我泪眼婆娑,老兵们在沉思,而我在眺望……
参考文献:
《1944:松山战役笔记》,作者 余戈,2009年8月,三联书店出版
《1944:腾冲之围》,作者 余戈,2014年5月,三联书店出版
《戈叔亚的新浪博客》biog.sina.cn
《龙陵抗战丛书——松山作证》2005年11月,云南美术出版社
《龙陵抗战丛书——龙陵风烟》2005年11月,云南美术出版社
《龙陵抗战丛书——抗战纪事》2005年11月,云南美术出版社
《松山——全军覆灭战场的证言》,作者太田毅,译者 伍金贵,2010年11月,云南民族出版社
《滇缅公路——血肉铸成的抗战生命线》2013年12月,云南民族出版社